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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全明: 请把我的孤独还回来

来源: 西方文学汇 时间:2021-06-24

 那时候,我迷恋镜子,喜欢孤芳自赏,用手理天生的自来卷,捏塌陷的鼻子,那时候孤独,是因为我丑。

   后来我不会融入到欢腾的人当中去,到死也不会。

   这是我年少时的梦想,为了从一开始就学着有辨识度。我总乐意在很远的地方发呆,小小年纪,就装着闭目养神,眺望远方,甚至学闲云野鹤状。一个人对世界轻蔑到什么程度,世界就会对你重视到什么程度。

   这是天衣无缝的危言耸听,但我却乐意了半辈子。我总觉得一个人,身体只是道具,只是替身,只是博大的灵与肉的一个见证,并不能代表真实。与此说来,躯壳是多么的无用啊,它甚至是不干不净的,只有灵魂不能雷同。

    小时候,在山上放牛,牛低头吃草,我低头沉思,别的小朋友嬉戏打闹。他们拽着我,但我就是活跃不起来。我总觉得我拿什么来活跃,生命的意义在于无限的沉思,在于清冷和孤独,至少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我太小了,就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许这太残忍了。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人,我不喜欢轻浮,不喜欢哄堂大笑,当然更不喜欢锦上添花。即便你从此大富大贵,紫到发青,我依然乐于对光彩背后的辛酸感兴趣。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纸糊的,唯有心灵的高贵不可辱没。

    原谅我,不能与你同路,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太孤独了,然而热闹是治疗不了孤独的,只有孤独能治疗孤独,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不过我也尝试着到热闹里去,结果是无功而返。一个孤独的人在热闹里只会更加孤独,更加一无是处,本质上,他依然是形单影只的,除非他找到了和他臭味相投的人。

    我和母亲吵架,母亲责备我忘了她的养育之恩,我却责备母亲生下了我,母亲啊,你是有罪的,生我于如此冷酷的世界,我还要长大,衰老,饱受爱之折磨,荣辱之折磨。如果你不带我来,我何以会如此。母亲流泪了,无言以对,而我却陷入了巨大的孤独,我会被痛苦击得人仰马翻。天啦,我不能让爱我的人感到安全和快乐,我太孤独了。

    20年前,我去矿山,给自己赚学费。一个人深入荒山野岭,时刻有种被狼吃掉的感觉,一到晚间,我关好柴门,用睡去这一短暂的死亡来对付恐惧,可是越害怕越睡不着。就在那时开始,我喜欢上了抽烟,我想麻醉自己,那是我迄今为止很绝望的身体之孤独,但这并不真的孤独和可怕,只要抛置在人群中,就会立马改变。

终生无法治疗的只是身体里埋着的心灵的孤独。

    大多数的时候,你不能说出,也不好意思说出。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个人也就不会有完全意义上的朋友,他们各自盛开,也各自凋零。各自灿烂辉煌,也各自灰飞烟灭。在一个人思想的孤独面前,任何信誓旦旦的良药都是黔驴技穷的。

     当人们欢欣于一朵花的盛开时,我却想到了它的凋零,当太阳刚刚升起时,我却早已预知到了黄昏。基于这一点,我过早的看穿了自己,等于用一杆枪,瞄准了徐徐上升的胸膛。我失败了,未能考上大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我并不乐于一辈子只埋头种地,并不是我看不起这份*的职业,而是黄土能淹没脚腕,也就同样能淹没头颅。

      一个农民,就是无业者的代名词,又开始自卑了。你不知道一个人同时拥有了孤独和自卑会是什么样子呢,生怕别人看不起,又生怕别人走进来。

        于是我读周国平,读尼采,读康德,读叔本华,我想找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人,隔着时空和我对话。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中几乎没有我的朋友,天下熙熙攘攘,无非名来利往,无非柴米油烟,所有的浪漫和春花秋月都会被现实阉割成阴阳怪气的太监。

      三年前的某个夜里,寂寞异常,一种巨大的空洞笼罩着我,我想起离世的祖父祖母,一辈子含辛茹苦,到死也没享一天的福。一个人便偷着流泪,恰在这时,一友人过生日,约我去歌厅,其实我受不了那种音乐的狂轰乱炸,我永远喜欢在宁静里呆着,但那时那刻,我的想法改变了,我也想去醉生梦死一回。跳啊,唱啊,可是这一切又能怎样呢。一个人在热闹中表现出来的孤独和寂静中的孤独又是不同的,前者空虚犹如深渊,后者沉寂但不失唯美。我索性逃出来,只有对着无限的黑夜,对着博大的星空发呆。

       我慢慢地明白了,一个生性孤独的人,置身热闹,犹如戴着镣铐跳舞,比孤独本身更加可怕,更加难受。这是我无数次的体会和感悟。

    你无法还给我时间和失去的,那么就还回来我的孤独吧。

     如果热闹和繁华,我便很快凋零了,未必也能认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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