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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袼褙

来源: 西方文学汇 时间:2021-08-13

打袼褙

“打袼褙”这个词,现在只能在词典里查到了,甚至有的词典里也查不到了。现在的年轻人包含四五十岁的人,听起这个词儿大概跟听外语差不多,首先是听不懂,即使是听懂了,也绝对不会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如果是学生在课堂上发问,我估计年轻的老师都会被问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然而,“打袼褙”这个词儿对于我及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关涉到我和全家人那时候的冷暖和健康,它关乎到自己母亲乃至那么多的农村女人的辛勤操劳,应该说是与人们生命攸关的一件事情。因此,在我漫长的生活历程中,不论什么时候,每每一提到与穿鞋相关的事情,我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打袼褙”这件事,那时农村生活的一些情景,那时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为全家人纳底做鞋的镜头便映现在我的眼前。

说来那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我的家乡东北平原上,农村的人们不论大人小孩,脚上穿的鞋子,几乎没有买现成的,都是农家女人手工做出来的。而要做成一双鞋,打袼褙是其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人们都知道,鞋是由鞋底和鞋帮两部分构成的,而无论鞋底还是鞋帮,都是需要打袼褙的。先说做鞋底,根据鞋底的薄厚,有的需要四层袼褙,有的需要五层袼褙,太薄了不抗磨,太厚了穿着太沉重,走路费劲。然后用结实的新布把几层袼褙包起来,用浆糊粘好晾干压平。再后来就是用麻绳纳鞋底,一只大人穿的鞋底大约平均需要纳40行,每行平均大约需要12针,这样,一只鞋底大约需要纳近500针,一双鞋底大约需要1000针。人们常说的“千针万线”,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要知道,这纳鞋底不是缝衣服,缝衣服的布一般都是一层或两层,这鞋底可是好几层袼褙叠在一起的,一般都有8至10层布那么厚,因此不是用手指捏着针就可以扎透的,而是要用带把的锥子来锥透,然后再用穿着麻绳的针把麻绳引过去,就那样,女人们的手上还要带着一个金属做的顶针,用以顶着针以防扎手。一双鞋底的1000针就是这样一针一针地来纳。这还仅仅是做鞋底,还有鞋帮呢。鞋帮就不需要那么厚的袼褙了,一般有一层或两层就可以了。也是要用比较结实的新布涂上浆糊包好压平,然后再用针线挨板缝上十行八行的。鞋底和鞋帮合在一起,一双鞋才算做成了。要是做棉鞋,自然还要麻烦很多。一双鞋省着穿很多穿三年左右,如果不加爱护使劲造,一年可能就祸祸完了。那时一般的家庭都有六七口或七八口人,冬天和夏天的鞋子都要备齐,为此,每个家庭的女人,都要学会做鞋子,且每年都是一冬一冬地坐在油灯下,不停地纳鞋底做鞋子,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小时候就常常围在母亲的身边,看她纳鞋底做鞋帮。也常常被母亲赶跑:“一边玩去,别在我跟前,小心锥子扎着你。”每当这时,我就乖乖地离开了,因为我确实被母亲纳鞋底的锥子扎着过。 可一会儿就又凑到跟前去了,免不了又被撵走。

说了半天,还没说正题“打袼褙”呢,这回来细说说打袼褙的事。因为鞋底鞋帮都需要袼褙,所以女人们在做鞋之前,首先必须把袼褙准备好。她们常常不是到了做鞋时才打袼褙,鞋,常常在冬天里做,为什么要做冬天做呢?因为冬天天短夜长,又没有那么多的觉可睡。天气寒冷,又没法在外边干活,就只好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围着炭火盆,为一家人做鞋。可那做鞋用的袼褙却常常在或春天或夏天或秋天就事先打好了的。因为春夏秋几个季节天气比较热,打袼褙干的快。

更难的是这打袼褙的材料比较难找,其实,打袼褙用的布料都不是什么好料,可以说全是废旧布料,比如,大人孩子穿破的衣服、家中盖烂的破被子之类的,用现在的话说都是垃圾物品。可在那时候,简直成了农村女人们的无价之宝。因为那时候穿衣买布是要凭布票的,每个大人每年只发22尺布票,且包括冬天夏天的衣服在内。家家户户都不够用,所以,旧衣服穿破了还要打上补丁接着穿,有的衣服都补丁摞补丁了,还是舍不得丢弃,这样,打袼褙的布料就没了来源,女人们常常为此犯愁的不得了。我就常见到母亲因为找不到做袼褙的旧布料而犯愁的不行。还有,打袼褙需要用浆糊把洗干净的旧布一层层粘起来,这浆糊也是要自己来打的,因为那时候买不到浆糊,即使有卖的也买不起。打浆糊不能用苞米面,苞米面粘度不够,而需要白面,那时候农村人只有到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白面馒头或白面饺子,平时很少有白面,因此,连打浆糊的那一点白面都得去求借,记着等有了的时候再还给人家。

还有一点也要说及,就是纳鞋底用的麻绳,那也是要女人们自己来打的。那时候农村的人们都是自己在房前屋后田头地脚地种一点麻,生产队集体自然也少不了年年都种一些麻。那时种的麻基本有两种,一种的苘麻,一种是线麻。苘麻的麻秆粗细高矮跟高粱秆差不多,苘麻的结实程度赶不上线麻。苘麻主要是用来做成较粗的绳子,生产队用来做牲口套,抬筐筐绳等。线麻的高矮跟苘麻差不多,只是比苘麻细得多,一颗线麻的粗细相当于一颗苘麻的十分之一,跟人们吃饭用的筷子粗细差不多。但线麻的结实程度要等于苘麻的两三倍。因此,女人们做鞋纳鞋底时,一般都是用线麻纺成的麻绳。他们把自己家种的或者从生产队分得的线麻扒好,用棒槌砸巴一番,抖掉灰尘杂屑,然后,再用吊起来的拨浪棰,手工把它纺成均匀的细麻绳,麻绳的粗细程度相当于一根牙签,或者再略粗一点点。

当母亲把袼褙打好,把麻绳纺好,把布料准备好,她就开始给全家的每个人做鞋,做了单鞋,还得做棉鞋。每当在母亲做鞋的时候,我稍大一点,就给母亲当个小支使,常常帮着母亲拿这取那,省去母亲的一点点操劳;再大些的时候,就可以给母亲当一个助手了,比如,可以按照母亲教的帮着母亲打麻绳了,可以比照母亲的样子帮着母亲纳鞋底了……免不了因为使不好锥子和顶针,把手扎伤。也免不了因为纳鞋底来回使劲地拽那根细麻绳,把小手勒磨得血丝道道……

也正是对母亲做鞋的这些程序尤其是那操劳那艰辛有着非常清楚的了解,也正是我自己多少也有着亲身的经历和体会,在渐渐长大了些,每当到了夏天的时候,能不穿鞋的时候,我都尽量光着脚跑出去玩耍。一直到上了中学,每逢夏天下雨的时候,我都把穿在脚上的布鞋脱下来包起来装进书包里,光着脚走在泥泞里,为的是让母亲少遭受一些做鞋之苦。

正所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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