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归
1
朱兵刚从镇上回来，把麻袋扔到地上便进屋找水喝，母亲从屋里出来，看到正在喝水的朱兵说道，“回来了！”
“嗯！”朱兵忙着喝水没时间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响。喝完水，朱兵抬了张椅子坐到门口，把这星期在镇上挣来的钱数了数，出去挖药一个星期也就赚了10块1毛钱。他沉了一口气，有点厌倦现在的生活了，可父母说他还没有成家不让他出去打工，他也只能被困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呢？朱兵说不上来，除了穷和破，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这个地方。“如果真的结了婚再出门，肯定还要回来的，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留在这个地方！”这个潜藏在朱兵心里许久的想法再次出现，“不行！我得走，走了之后也不能再回来了，要不然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朱兵下定了决心，他把挣到的钱塞到暗兜里，找到堂弟朱晓专，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打工。
朱晓专被朱兵的话吓了一跳，“怎么，你现在就要出去？”
朱兵反问道，“那不然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叔不是说让你结婚了再出去，等不了了！”
“结婚又不是我愿意结的，我现在要真结婚了，这一辈子都得留在这儿了？”
“家里有什么不好，你就那么不喜欢？”
朱兵反问道，“好什么？呆在这里，一个星期才挣十块钱，够干什么的！”
朱晓专却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安慰朱兵道，“十块钱不错了，我才六块多，我们两个还算多的，一个星期挣个三块四块的多了去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别想出去的事情了，先把婚结了，你现在跑了，你爸妈不丢人？”
“那也好过一辈子耗在这里啊，大不了等我挣钱了我把家里人接出去，那时候还有谁记得这个事情，再说了那个姑娘也不是我们寨上的，我也不是结婚那天走的，八字都还没一撇，我没对不起谁！”
朱晓专有些犹豫，“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不太好！”
“好不好的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现在就问你一起走不！”朱兵已经烦躁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儿硬是说了半天没答复，“你要不走我就问别人去了！”
“那就走呗。”朱晓专想着在家没什么事，出去挣点钱也好，万一真的挣钱了家里日子也好过一些。
“行，那你等我，我再问问其他人，估计这两天就得走，你那钱别乱花，到时候还要用的。”朱晓专有赌钱的习惯，朱兵怕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赌输了可就没路费了。
朱晓专便叫他放心，“你去找你的人就行，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办好！”
朱兵便朝另外几个兄弟、朋友家走去。
2
第三天黎明，朱兵和几个商量好的年轻人，趁着天还没亮便走上了去城里的打工的路。
朱兵五人来到城里，只有朱晓专跟他一起进了建筑队，本来他们两个只是人手不够，老板赵兴从车站随便拉来的，后来看他们两个年轻而且干活比较卖力，便把他们两个人留了下来。
五个月过去了，这天建筑队来了一对母女，是专门来给大家做饭的，朱兵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听大家说，这对母女就是前段时间干活时出现意外，从楼上摔下来死了的老刘的家属。可怜的老刘再过两年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嫁了，自己没了负担，跟老伴在家里养老多好，可惜苍天不佑。赵兴的解决办法就是陪点钱，然后给母女二人提供一份做饭的工作，这样私了结事。老刘的妻子自己在家也没有意思便答应了赵兴的条件，这好歹是一份工作，好过在家吃老本，在这里不仅能解决吃饭的问题，还能给女儿存一些钱便就答应了。
说来也是蹊跷，刘梅在建筑工地上接触到的这些年轻伙子里也就朱兵的本事很大，没办法，朱兵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干活，以前他自己能干两个人的活，现在在这里活儿变重了，朱兵也照样比别人干得多，久而久之得到了赵兴的肯定，当上了小队长，那恰好是刘梅父亲曾经的位置。时间久了，刘梅也注意到了这个能吃苦耐劳的年轻小伙子，再加上朱兵的五官也算端正，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对上了眼，恋爱了。只是刘梅问朱兵什么时候带她回家时，朱兵就会变得支支吾吾的，在刘梅的再三追问下，朱兵才把自己老家的情况告诉刘梅，很后父母见面以及两年后的婚事都是在城里办的。刘梅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朱兵宁可花那么多的钱租车把家里的长辈接到城里又送回去，也不愿意在老家举办婚事，但是她能够从朱兵的身上感受到那种想要挣脱那个地方的急切，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那样卖命的去过每一天，就像自己的父亲为了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独自一人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一样。她在想，或许早一点知道朱兵是这样的性格，她不会选择爱上他，因为每了解他一点，她就能感受到当初自己的父亲经历过的每一分辛苦，她在这个世界上很好爱着的两个男人用同样的方式爱着她，而她宁愿他们放松一点，只要能够过下去就好。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至少她知道自己被这个男人深爱着，是除了父亲之外很好一个对她说过“你什么都不用做，有我在”的男人，是在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还能让她无比坚信的男人，这就足够了。她只想陪在他的身边，跟他做想做的事，如果有机会再劝他放下心中的执念，回到那个能够让他真正平静下来的地方。
朱兵趁着结婚将父母接到城里的机会想把父母留下，可是父母不太愿意跟朱兵留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家里有足够让他们活下去的一切，更何况朱兵已经搬到了城里，有了他的带动，老二朱文以后恐怕也会搬到城里，既然搬到城里只是时间问题，他们想趁着现在身体还好，在老家多住几年，等到身体真的不行了，朱兵那时候也在城里站稳脚跟了，再搬过来也是可以的。
既然父母坚持，朱兵也不再多说，更何况确实如父母所说的一样，他现在在城里还没有站稳脚跟，现在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运气好而已，反观和自己一起留下来的朱晓专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他现在必须趁着一切还算平稳，把生活稳定下来。今后的日子，可能除了去接父母之外，恐怕不会再回到那个破落的村庄。
3
两年后的一个下午，刚刚从工地上回来的朱兵回到家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老二居然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还吃上了饭。朱文的心里也是害怕的，看到朱兵的那一瞬间嘴里的饭都不敢嚼了，双眼看着朱兵，又很快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朱兵赶紧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坐车。”
“谁给你的钱！”
“妈给的。”
“你上这里干嘛来了！”
“读书。”
“你读个屁的书，”朱兵忍不住骂了出来，“读书你不在家里读，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家里没钱了，我只能先出来了。”
“你哄鬼！这话你就骗爸妈还行，你还能骗得了我！”朱兵肯定朱文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不想读书了而已，村里不少跟他一个年纪的小孩都到城里来鬼混了，被他遇到了很多次，朱文肯定是受了他们的影响才跑出来的。
朱文解释道，“我没骗你，我就是上学来了。”
“你还嘴硬！”朱兵见朱文死不承认，抓起旁边的棍子就要打，吓得一旁的刘梅赶紧拉住他。
朱文见朱兵要动手，也不示弱，“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是你兄弟不是你儿子，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大不了我不在你这里待着，我上别的地方去！”说完，朱文就抓过自己的单肩包撞开朱兵跑了出去。
朱兵推开刘梅，朝着朱文的身影喊了一句，“赶紧滚回家去！”
刘梅上前劝道，“你发什么火，老二出来是家里同意了的…”
“怎么，连你也要教我！”朱兵以音量上的优势把刘梅的话堵了回去，“老人糊涂连你也糊涂，不把他叫回去，天天在这里白吃白喝，我上哪找那么多钱！”
刘梅知道自己说不过朱兵，便躲到一边去收拾碗筷，朱兵又吼起来，“收什么，老子还没吃呢！”
刘梅心里窝着火，本来就是让着朱兵的，见他得寸进尺便扔下家务，到楼上大姐家躲清净去了。
朱文来到堂哥朱晓专的住处，朱晓专也留了他一晚，但毕竟朱兵才是他亲哥，知道朱文的下落之后，朱兵也把朱文叫了回来。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朱兵也不那样冲动了，毕竟朱文这个年纪，确实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能够对他指手画脚的时候了，但是朱文什么都不会做，留在城里也没什么用，朱兵还是要劝他回去：“晚上我给你路费，你自己回家听见没有？”
朱文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回！”
朱兵便呵斥道，“不回，不回滚出去，别天天在我这里蹭吃蹭喝！”朱兵说这话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朱文，让他认怂。但是在朱文听来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他觉得他的尊严被朱兵扔到了地上，被他无情地践踏。
朱文意识到不能再退让下去，他必须作出反抗，“是你叫我过来的！你当我愿意！”说完便去收拾东西，“我又不是没有地方去，是你非得把我拉过来，完了还骂人，搞得我还真的投靠你来了！你算老几！”
朱文找来纸笔往桌子上一拍，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写！我这几天吃了你多少钱的东西，等你写完我在后面加上一句十年之后十倍还给你！”
朱兵现在气得火冒三丈，但更气的是他拿朱文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肯写什么东西，但被朱文这么说心里也憋屈，“你跟我拍桌子，你去看看我们村谁敢跟我拍桌子！”
“那是在老家，他们是打不过你，我不跟你打，我就跟你讲道理，你爱写不写，不写我自己写，一天一百够不够，看好了现在是五百块钱，等到十年后我还你五千！”
朱兵冲上前来把朱文手里的纸抢过去撕掉，朱文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夺门而出，一边走一边吼着，“管你撕不撕，今天的事情我都给你记着，现在我们一清二楚，别到处说我跟你要饭吃！”
朱兵开始意识到刚刚说的话对朱文的伤害不小，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却无能无力，总不能他先认怂上前认错吧。
刘梅只是看着朱兵两兄弟吵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地收拾家里。她知道只要朱兵沉默了那就是认输了，让他一个人静静，明天什么都好了。
4
朱文刚从朱晓专那里被叫回去，现在吵架了又回到朱晓专那里是不可能的了，他虽然还小，但也要面子。暂时没地方去的朱文来到桥上，看着流向远方的江水，心里一遍一遍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这是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等我读完了书我再也不会回来！”
等到气息逐渐平和，朱文的情绪也得到了控制，思前想后他想到了一个人，家族里的朱晓岗。当年朱晓岗也是被朱兵忽悠到城里打工的，他这个人傻，但是干活十分卖力，以前在家的时候他是很好一个凭着傻劲能够和朱兵挣到一样多的钱的家伙。关键是他那个人挣了钱还不会花钱，跟朱兵结了婚的情况还不一样，他也不谈恋爱，不乱花钱收拾自己，出来打工这么多年身上穿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衣服，这种人能没钱！朱文点点头，“好歹我也是读书的，我就不信跟他说借钱能借不到！”
这不是朱文狂妄自大，瞧不上朱晓岗，只是那时候在老家，你要说借钱是很难的，但只要说借钱是为了给孩子读书，还是能借到的。天真的朱文觉得只要能把学费和伙食费借到，有书继续读，有饭吃得上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反正朱晓岗一个人，大不了赖在他家。
朱文打好了主意便去找朱晓专要了朱晓岗的住址前去找人，朱晓岗见到朱文也十分高兴，吃完晚饭，朱文便跟朱晓岗提借钱的事儿。
朱晓岗听完朱文的话，也点点头，但却露出为难的表情，断断续续的说道，“借钱读书…读书好…二伯…要二伯！”
朱晓岗的父亲在家排行老三，朱文的父亲排行老二，他的意思是借钱可以，但是要朱文的父亲亲自来借。
“没想到他还不傻！”朱文原以为能借到，没想到朱晓岗还知道借钱的重要性，不敢直接借给朱文。
朱文正准备说下去，门就已经被推开，两人定眼一看，大哥、大嫂、朱晓专都过来了，朱兵看到朱文和朱晓岗嬉皮笑脸的，也不问什么，操起扫把来就要打，“你不是说爸妈让你来的，你现在怎么说！”
原来朱文到城里来是自己悄悄跑出来的，他放假没回家，他父亲这才知道他早就跑了，这才到处找，实在找不到了才打电话跟朱兵说明情况。朱兵把朱文在城里的消息告诉父亲，父亲正从家往城里赶，朱兵便去朱晓专那里要人，扑空了之后才知道他要了朱晓岗的地址的事儿，所以又和朱晓专到这里来找人。
朱文听到朱兵这么说就明白他已经都知道了，便也不反抗，不还嘴，任凭朱兵的扫把打在自己的背上，朱晓专和刘梅拼尽全力拉着朱兵。朱晓岗本来就像个小孩一样，听到扫把在空中挥动发出的“嗖嗖”声和打在朱文背上的“啪啪”声，就感觉这棍子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刘梅见朱兵打得这么狠，一方面心疼朱文，一方面朱晓岗哭了出来，引得邻居们都前来围观，瞬间感到十分丢人，便制止朱兵，“朱兵，你干什么，这是在小岗家，发什么疯！”
朱兵听到这句话这才住手，拎起朱文的领子就把朱文拉出去。朱文看到这么多人看着他，挣开朱兵的手，大吼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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