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
*一次在香草地见上小刘,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小刘白白胖胖文质彬彬,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位没有过寒耕暑耘经历的城里人。
那年夏天,小刘和邻居王伯家大女儿处上了对象。没过多久,便听说他们在香草地动工修建婚房。一连数天被母亲从梦中吵醒赶去帮忙,可直到封顶小刘才邀我爬上房顶帮着递了半天瓦片。那是我*一次近距离接触小刘。他一点也不像那些傲慢不逊的城里人,和人说话低声细语客客气气。
听母亲讲,张孃告诉她新房原本商定的设在男方,很终因为小刘兄弟姊妹太多无法调剂,他父母迫不得已拿下面子和王家人商量,由他们出钱将新房建在女方。在当地农村人的认知里,倒插门是一件离经叛道失光落彩的糗事,只有那些一无所能没眉没眼的人家才干得出来。王家人顶住巨大压力解决了亲家忧心如捣的难题,房屋竣工不久他们成了婚。
新房呈一字布局,土砖、洋瓦结构,三间正房、一间偏房;门前的坝子没有坎三合土,没有砌院墙,也没有栽种树木、花草,看上去有些简陋。
小刘身高约摸一米六八,体格壮硕、五官端正,虽是城里人,却没有一点高人一等的架子。待人接物平易逊顺款曲周至,上孝敬王家父母下爱护姊妹兄弟,是一位让王家人青目有加的上门女婿。
小刘岳丈家与我家是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患难之交,两家人互帮互助互通有无。平素母亲会去他家借这样那样的票证,过年家里请客会差我去借饭桌、条凳。对于小刘,家人自然格外热情。
九十年代初,小刘夫妻俩将旧房改造成为一楼一底楼房,依杀猪巷过道搭建了一间小卖铺,经营烟酒、小食品买卖。为照顾生意,家人放弃了打了数年交道的戴家干杂店,凡小孩吃的零食、各种调味品、生活用品、我和父亲日常消耗的烟酒茶大都去那里采购。一次去小卖铺买香烟,几天后发现在王姐找给我的零钱里竟然夹着一张五十元假币。冥思苦想找不出故意为之的理由,撕了假币,我再也没有勇气走进小卖铺。明明心里掖着不悦,却非要虚情假意满脸堆着比黄连还苦的微笑,装成没事人似的去买东西我真做不到。“情恕理遣”,对我这样一位小肚鸡肠的草木之人做起来很难。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小刘无缘无故被我浑不讲理牵扯进了这张假币之中。明明没有一点隔阂,偏偏就被我搞得像有多大的仇恨,好大的怨气。出门前我要先站在大门口打探小卖铺门前的状况,再决定打巷子哪端出行。在巷弄中不期而遇,我会避开视线或者装成“猛然想起什么”调头往反方向去。时间一长,做戏都显得多余,大家索性直截了当谁也懒得理谁。就像谁是谁先人似的非得要惯着让着谁。
那年小刘家出了一桩大事,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一连几个月左来右去折腾得小刘家人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也搞的我这位老邻居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母亲带回一个好消息,那只是一场子虚乌有的乌龙事件。云过天空,空气呼吸起来格外清新。小刘,我照旧不会搭理他。
岁月如流。弹指之间小刘女儿成了家,我家小子读了高中,我与小刘无缘无故的暗战持续了十来个年头。二零零八年,杀猪巷仅剩的四五户农村人家悉数拆迁,经营了二十几年的小刘小卖铺关了张,此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小刘。
六年后,四分五裂的社员回迁至安置小区。一天,在过道上我看见小刘进了小区大门,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他和过去没有太大变化,一头乌发、面色红润,一点不像分开了六年时间。隔上一段时间我俩便会在小区不期而会,照旧是唯恐调头不及,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惯谁,谁也不服谁,谁都是一团空气人的样子。一着急调错方向目光对撞上,拨浪鼓似急甩头避开。常常回到家里还忍俊不禁往外喷唾沫、鼻涕。
我和老婆出门散步与小刘在路上对撞上,他飞快地调转视线避开我,弹簧般反弹回来和我老婆客套,而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管只自顾自大步流星往前冲。没法,大家天生性子拧。
“小刘中风了,瘫痪了!”一天母亲冲进门大惊失色告诉我。一股凉气从脚趾蹿上头皮,浑身发麻愣在了原地。不久前不还在饭桌上滔滔不绝和我谈小刘两口子请她吃孙女的满月酒,怎么转眼之间就倒了桩?谁中风小刘也不可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身强力壮的退休工人小刘会中风?中邪还差不多。一定是母亲听岔了。
小刘的的确确中风了!母亲没有听岔。在楼上收拾母亲房间时,从阳台上瞅见他夹肢窝各支着一支拐杖,王姐搀扶着他一只胳膊一步一步在过道上练习走路。明显感觉得到每向前挪动一小步,对他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中风不止伤害了运动机能,对全身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踉踉跄跄、寸步难行就是现在我看见的真实处境。然而能不能走,他都得咬紧牙关坚持走,否则肌肉萎缩一辈子只能坐轮椅上。
天气晴朗,三餐空隙小刘都会在小区通道练习走路。看着自己曾经很亲近的兄长如今琐尾流离的样子我的心在滴血。多数时候王姐抱上孙女紧随在身后一两米远近,见他踉跄几步蹿过去将他扶住。沿二栋绕上一圈大约一百五十米,小刘走走停停要用二三十分钟。
孙女满三岁后,王姐和女儿参加了小区大门外一家幼儿园的摇号招生,幸运地进入了这家幼儿园。接送孙女的千斤重担也从此落在王姐身上。拖着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刘,一天四次往返幼儿园,还要抽时间和精力照顾三岁的孙女,压力绝非常人能够想象。关于将孙女揽在身边一事,我个人认为,与其说是享受天伦之乐,毋宁说对这个乱成一锅粥的家庭是雪上加霜。每次见她接送孙女、出小区买菜都是风风火火一路小跑,但是她从不向外人倾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默默承受着一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有这样一位碧海青天的王姐不离不弃白头相守,不幸中的小刘是幸运的。我在心里默默祝福着他们的爱情,祈祷上苍保佑小刘能尽快重新站立起来。
小刘偶尔会驾驶电动轮椅去小区外散心。一次与老婆在东客站散步,在一条阒其无人的公路上与他擦肩而过,听见老婆在身后说话才回过神遇上了小刘。咫尺之遥认不出老邻居!可想而知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暗战,已经让我俩疏离到了何种地步?或许这是天赐于我冰释前嫌言归和好的很好机会,我再也不能不知颠倒任性妄为,鼓足莫大勇气回转身,没曾想他调转脑袋佯装没看见。热脸贴了冷屁股臊得我无地自容,转身向一旁走去。
听母亲讲,小刘几年前患上的高血压,靠吃药各项指标一直控制良好。不知什么缘故,吃得上好的药他突然想起要改成停几天吃几天。哪知停药第二天病魔见缝插针找上门来,一下子把他冲进医院,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一位体魄健硕的老邻居,突兀之间遭受灭顶之灾,儿孙绕膝幸福美满的生活陡然变得面目全非,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弄人世事无常。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况且几十年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一种悲天悯人见哭兴悲的惆怅挥之不去。
在杀猪巷时,小刘从不贪图享乐。我只见他为自己添置过一辆二手嘉陵三轮摩托车,其中一多半原因还是为方便小卖铺进货用。他的工资每月如数上交老婆,自己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
拆迁之前,侄女一天打他门前经过,无意听到他与别人的一番对话,回家兴冲冲告诉了我:小刘一月只留一百元零花钱,而且他还能从一百元里省下一笔。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侄女丝毫没有怀疑,小刘怀瑾握瑜的品德在杀猪巷妇孺皆知。“一个月只留一百,还会从中余下一部分”的小刘让我肃然起敬,对这位曾经称兄道弟的邻居有了更进一步认识。克勤克俭、高风亮节的小刘,何止是王家的模范丈夫,更称得上杀猪巷贫而无谄,富而不奢一代楷模。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刘和王姐手牵手,有说有笑从王伯家门前的小路向我走来,我们涣然冰释重归于好。
20200718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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